《夜以继日》给我的观感上非常接近于《穆赫兰道》,但《穆赫兰道》是以一些明显诡异的意象来呈现梦境对现实的不断侵袭(或者说现实对梦境的不断侵袭),而《夜以继日》则反而在意象上做足了写实,但通过一些极其诡异的重复,来还原我们对梦境的感知。因为做过梦的人应该都会有印象,梦境中总会出现一些似乎很像我们白天经历过的事情,但细细想来又不完全一样,有一种诡异的扭曲感。
比如朝子与麦的第一次相遇,以及朝子后来与亮平在大地震后确立关系,导演几乎使用了完全一样的镜头。
镜头的结构虽然是一样的,但左右却发生了镜像的扭转,也就是左边的变成了右边、右边的变成了左边,原本是麦走向朝子,后来变成朝子走向亮平。
其实大地震让朝子与亮平确立恋爱关系,是非常张爱玲倾城之恋般的浪漫想象。如果纯粹从编剧技巧来说,我们会吐槽说,这是编剧没招了,才弄这么大一个阵仗来让男女相爱。但特别绝的地方却是,在大地震来临前,亮平去剧场看戏剧,而大地震让整个剧场陷入一片黑暗,整个镜头黑暗的时间明显超过了叙事交待所需要的时间。
如同我们经常做梦所感知到的那样,有时候我们的梦会出现明显的前后逻辑脱节现象,后面一段的梦跟前面一段的梦,在动机和逻辑上无论如何都连不起来,但梦却是呈现连续的状态,而往往这两段梦之间会出现一段黑场。正如同朝子与亮平突兀地在地震中确立关系一样。
这场大地震还带来了一个镜头调度上的明显变化,就是之前朝子的状态是以第三方视角去看梦里的故事的。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就是我们的梦里一开始,其实是没有“我”的,在梦中我们是以第三方视角,或者是另一个人的身份视角去看梦,但梦做着做着,“我”也开始出现,然后我们在梦中分不清自己的视角到底是哪个,或者跳跃着视角去看梦。
第三方视角最明显的一场戏,是亮平带着串桥第一次去朝子家里作客,结果串桥因为朝子的演员闺蜜玛雅的演技问题,而与玛雅发生了争吵。这场戏特别绝的地方是,他们一开始是看着电视屏幕框里玛雅的表演,而之后则是朝子一直站在厨房洗手台的框内看他们的表演。朝子的状态自始至终都是游离于情绪之外的。
不光是这场戏,朝子之前对亮平的视角,也大多数都是镜中的影像。对朝子来说,一个与前男友麦长得完全一样的男人,这太不符合现实生活的常理了,让她不得不质疑自己是否身处梦中?所以亮平的形象,在朝子看来,亮平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的存在,她需要不断触碰亮平的脸庞才能确定其真实性。
然而在大地震之后,朝子显然的“入戏”了,她让“我”也进入了梦中,于是,多次出现朝子与亮平或者跟别的角色一起看向镜头说话的镜头。
这种对着镜头表演、说台词,与前面玛雅在电视机上对着镜头表演、说台词的镜头是极其相似的。
另外还有一个小点,我个人认为是导演故意为之,但应该很少有人注意到。就是在大地震之前,朝子与亮平还没有确定关系的时候,朝子喂养的是一只黄色橘猫。而在大地震之后,朝子与亮平同居后,她养的猫诡异地变成了一只白猫,品种都直接变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拍到一半橘猫跑了,所以只能换成另一只白猫(但按道理,道具师再找只差不多的橘猫也不难)。但我个人还是倾向于认为,这是类似于《黑客帝国》一样,用一个小的细节BUG,提示你这是一场并非真实的梦境。
其实,女主朝子的名字,与前男友麦的名字,就已经是一种伏笔。朝子是日出后的朝阳,是梦醒的前兆,而麦与貘同音,在东亚神话里是一种会食梦的妖怪。
朝子与麦的相识是在观看艺术照片,黑白影像里出现的人物介于真实存在的人与虚假的黑白影像之间。而之后朝子与亮平真正发生联系,也是因为去看这场照片展。两场戏镜头对照片的展示几乎是一模一样,但不同的是镜头调度方式。
朝子与麦看照片展时,镜头是一个运动长镜头,镜头从一张一张照片前划过去。而朝子与亮平看照片展,则变成了剪切,镜头从一张照片,直接剪切跳到下一张照片。
如果从体验性上来说。运动长镜头更符合我们现实生活中对事物的感知方式,而镜头的跳切,则更像我们梦境中对事物的感知方式(因为梦境是跳跃的)。
这种重复性,在片中比比皆是。朝子在高速的车里两次醒来,面对亮平和麦,问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如果说一开始对朝子来说,亮平是镜中花水中月,所以亮平的形象一直是处于镜像之中的影像。那么当这场长梦终于快要醒来,麦再次以一种幽灵般的形象闯入她的生活(梦境)里,在她上了麦的汽车,并且再次醒来后,麦的形象却反而越发模糊了起来。
我个人非常喜欢车内这一段镜头的设计,晨曦的微光朦朦胧胧,位于后景处的麦,脸庞一直处于阴影之中,看不分明。
就像我们常常认为,面对那个我们曾经深爱却又离开的人,我们无法放下,始终念念不忘,甚至幻想遇到一个与他(她)一模一样的人。但当这个人真的再次出现时,我们发现,他(她)的面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我们并没有我们自己所幻想的那样念念不忘,回响真的到来时,我们可能反而产生一种大梦初醒的恍然感。
我看完这部电影后还跟一个朋友产生了争议。那个朋友认为女主角的表演很差,从头到尾神情都是木木的,明明应该是情绪波动很大的戏,但她演得却好像没啥感情一样。
但如果按我对这部电影的理解,整个故事都是女主角的一场长梦,那她这种演技其实倒是对的(不一定是女主演技好,而是导演选了最合适的表演方式)。那就是她本来就处于一种半梦半醒之中。我们应该有类似的经历。就是在梦中我们遇上的很多事按理说应该让我们情绪很激动,但我们在梦中却很平静。因为某种意义上,我们其实知道自己在做梦,所以不会真的激动。
故事的最后,朝子离开了麦,在雨中追上了亮平。在她追逐亮平的时候,阳光也终于透过乌云,照亮了整片草地。这也是全片我最喜欢的一个镜头,我不知道导演这场戏拍了多少遍、等待了多久,才终于得到了这样一个镜头。这也是整部电影里,最明显的用心理和精神状态,影响到现实的一个镜头。当朝子终于走出被抛弃的阴影,勇敢追逐新生,阳光也能冲破阴影,照亮整个大地。
说整个故事都是朝子的梦的另一个证据,就是故事里所有出场的女性角色,无一例外她们最终的结婚对象,都不是她们一开始爱上的男人。春代喜欢冈崎,最后却嫁给了一个新加坡男人;玛雅喜欢亮平,却嫁给了亮平的同事串桥;就连冈崎的母亲,一直说着自己为了跟爱人相会而赶去东京,只为一起吃一顿早餐,最后也告诉朝子,自己口中那个一起吃早餐的男人并不是冈崎的父亲。
这些人都成了梦中朝子自己的化身,包括镜头上导演在该片中喜欢用的刻意重复。
按我个人的解读,整部电影是朝子的一个梦。梦中所有人物,既是她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好友的投射,但也是加入了她个人想象的投射。
而最有趣的地方在于,在出片名字幕后,故事却是以亮平的视角开始的,而不是以朝子的视角开始。我一开始觉得这样不好,因为亮平只是朝子的欲望投射对象而已。但后来却越想越觉得巧妙。因为片子的叙事顺序是:朝子的画外音独白(麦离开一去不回)、片名字幕出现、亮平工作环境介绍、亮平登场。
也就是说,是从朝子的画外音引出亮平。就像我们做梦,我们常常记不起梦是怎样开始的了,而梦的最初,也确实不一定有一个“我”,倒更像是看着别人的故事。但随着梦的深入,“我”的情感、感知才开始代入,最后“我”也出现在梦里,直到渐渐趋于清醒,越来越多现实生活里的情景在梦中突兀地出现,最后清醒过来。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对这部电影的解读,不一定正确,可能也有很多我个人的主观想象或者过度解读。但之所以产生这些主观想象和过度解读,是因为导演确实用足够高超的技巧,让这部电影的影像呈现出足够的复杂性和暧昧性,以至于不同人对这部电影能产生各种各样的解读空间。
我会认为这是一部真正导演主导的电影,因为如果去掉了这些导演所赋予的影像复杂性与暧昧性,只看这部电影的故事的话,这就是一部非常狗血、无聊的爱情情节剧。恰恰是导演用镜头的调度技巧,让一个极其简单狗血的故事,呈现出了解读的多义性。
这是让编剧不得不服也无可奈何的事情。归根到底,电影是导演的作品,而不是我们编剧的作品。当然,前提是,导演确实是一个好导演。
朝子与麦一见钟情,相恋过程奇妙且短暂,半年后麦不辞而别。两年后朝子遇到长得和麦一模一样的亮平,他们朝夕相伴,日久深情,共度了五年光阴。但在某日,消失已久的麦又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打破了原有的平静,朝子选择离开亮平和麦一起奔赴远方,但经过一昼夜,她又重新回到亮平身边。——《夜以继日》就陈述了这样一个故事,看似简单实则复杂。
麦与亮平虽然有着同样的脸庞,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麦是个自由自在的人,飘忽不定,难以捉摸,他与任何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可以买一次面包就一夜不归,可以随随便便就消失两个礼拜,也可以出门买一趟鞋子就再无音讯。麦与朝子第一次见面就亲吻对方,姓名、身份全都无关紧要。对于朝子来说,这样的麦让她始终充满好奇心和新鲜感。
亮平出场便是穿着西装,在公司就职,全名是丸子亮平,姬路人,大学开始去了大阪,偶尔出差来东京,家中独身子——这一细节旨在突显亮平与麦的反差——麦出场于无形,朝子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全名,其他信息亦很模糊,而亮平则是从一出场就把他的所有信息一一公布。且亮平的性格温和沉稳、踏实可靠、细心周到。朝子在他的身上得到安定的幸福感。
朝子,麦,还有朋友冈崎、春代四个人构成了名为“麦”的时空;后来的朝子,亮平以及另外两位好友串桥和真矢,同样是四个人,又构成了名为“亮平”的时空。朝子同时处在两个圈层中,且他们之间互不干扰,互不重叠,这种“不干扰”具体表现在:朝子很清楚自己是因为亮平长得像麦才和他在一起,但共处了5年的她坚信自己对亮平的爱与麦无关;同样地,在朝子坦白后,亮平也说自己早就知道他和一位叫鸟居麦的人很像,并且知道那是朝子过去喜欢的人,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
朝子是整部电影唯一的主角,她分裂地存在于两个时空圈层中,即使是她依然拥有对麦的记忆,但此事并不影响她与亮平的感情——直到昔日好友春代的再次出现。春代从“麦”的时空走向“亮平”时空,打通并串联起两个时空(时间段),她是唯一打破两者关系的角色,也是所有缺乏逻辑的行为中重要的一笔。因为她的出现,朝子得知了麦现在的情况,也是和春代在一起的时候,朝子与麦再次出现在同一个空间中。
在朝子对即将迎来的与亮平在大阪的新生活满怀憧憬之时,麦突然现身,一面打破了朝子和亮平原本的安稳平静,一面也完成了他曾许诺的“哪怕会迟,但我一定会回来”的誓言。
麦与亮平两者之间的边界被打破以后,朝子也就无法维持原有的状态,无法坚持与亮平继续这么多年来日复一日重复着的生活。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麦,抑制不住自己要和他靠近,他的出现让她魂不守舍,以及当他再次向她伸手的时候,她果断地交出自己的手,和麦一起离开,决绝地丢掉了手机,抛弃了朋友和猫,以及曾与亮平共同拥有的一切。朝子以为麦的出现是对她的救赎,只要跟随他,就能走向她理想的爱情中去。
打碎的盘子象征着朝子与亮平这段感情的破碎,正如影片中串桥所说:“有形的东西都会破碎”——朝子与亮平之间稳定的感情是“有形”,而朝子与麦之间刚好以“无形”来定义,而无形的东西只会幻灭,它出现于无形,也将消亡于无形。
麦的所有特征都象征着虚无,充满了未知和不确定,朝子与他在一起的时刻,以及分开之后仍然想象着和他在一起的瞬间,都有着女性对美好恋爱的幻想,对照“理想”一词;而与亮平共处的时刻,大部分都是在家里,吃饭,看电视,日常琐碎,温馨美好,但与前者相比要更为“现实”。
而朝子是一个分不清理想和现实的人,她把自己和亮平在一起的时光形容为一个很长很幸福的梦,而以为此刻和麦在一起才是真实。现实与梦境颠倒置换,旁人都很清楚,作为观众的我们也很明白,只有朝子当局者迷。而在又一次夜以继日过后,她又蓦然醒悟,亮平才是她想要的真实。
麦的无形和亮平的有形对照着梦境与现实,幻想与真实,具体还表现在:朝子离开亮平之后,亮平一蹶不振,甚至表达了自己对朝子不会再信任;而当朝子对麦说,要回到亮平身边的时候,麦没有任何感觉,反而还提出要送她回去。
两个时空中的朋友也有一定象征,比如冈崎生病,还有真矢产子等,这里就不作赘述。
影片中三次高速公路的出现,第一次是朝子和亮平从北方回家,她睡着,醒来,问身边的亮平:“已经下高速了吗?”——这一段高速路的行驶是从白日到黑夜;第二次是麦带着她驶向北海道,她睡着,醒来,车子停在仙台附近看不到大海的路段,她问身边的麦:“下高速了吗?”——这一段的行驶是从黑夜到白天;再到第三次,就是朝子独自乘坐长途巴士,去大阪,再次回到亮平身边。
高速路是代表重复的记号,除此之外『重复』还体现在摄影展,故事开头朝子与麦相识在摄影展,故事中段朝子和亮平也共同参观了同一个摄影师的摄影展,还有一处是麦和好友冈崎过去是室友关系,而后来的朝子和真矢也是同住的关系。所有的重复都预示着一种开始,也体现了一种转折,整部电影以及这一故事想要表达的主旨,就是这样一个不断重复的过程。
夜以继日,兜兜转转,朝子一刻不停地在两个男人之间徘徊,周旋,循环往复,并且直至电影结束,这样的重复都不会真正停止,犯过错误的人一定会在同样的地方犯同样的错误。电影探讨的就是现代爱情中这种无比写实的状态,对还未得到的和已经得到的,对想象中的和现实中的,简单来说就是对理想与现实的摸索。
诚然,朝子的这种周旋是令人恼火的,但她好像除了不断触碰不断试错别无他法。这也是很多年轻人在爱情中都会遇到的困惑。很多人总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在感情中常常陷入迷茫,对现状不满足,不知道如何选择,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在和眼前的人度过热恋期之后,总是会把缺少新鲜感当作借口,而后想象着和别的什么人在一起或许能过得更快乐。
荣子阿姨说,自己从前会为了一个人从大阪到东京只为了吃一顿早餐,而那个人也不是自己后来的老公。
滨口龙介如此善于捕捉女性的细腻,如此了解人类的爱情。——这是继《欢乐时光》和《夜以继日》之后我对导演的最高赞誉。
整部电影都很静,静到有点像年代更早的那些日本电影,街景空旷,影像也很怀旧,只剩下日与夜不知疲倦不断更迭,高速路漫长静谧和思绪百转千回。远方的极光和大海难以触摸,而门前肮脏的河流也很好看,触手不可及的永远最美最好。
《寝ても覚めても》,睡着与醒来。
《Asako I & II》,朝子的两个分裂的自我。
《夜以继日》的三个片名都点出本片隐晦的主题:镜面元素与二元对立。
日夜,梦境与现实,两个长相一样性格却截然不同的男人,关东和关西,过去与现在,两组配置相似的亲密友人,震前震后的日本,感性和理性,肮脏却美丽的河流,
和伴随爱人分裂的两个Asako。
《夜以继日》的故事骨架,是两个再常见不过的模板爱情故事,一见钟情VS日久生情。
大阪的夏日,朝子在牛肠茂雄摄影展上偶遇了顶着不羁发型,趿拉着一双人字拖的麦。她一路尾随麦出了场馆,在鞭炮烟雾的慢动作中,麦走向陌生的女孩,给了朝子一个意料之外的吻。
虽然对两人戏剧性的一见钟情充满疑虑,朝子和麦的友人,心直口快的春代和大大咧咧的冈崎,还是很快适应了四人一起玩闹的日常。
朝子和麦的爱情,充满情欲和占有欲。麦会一脚踹开在夜店打朝子主意的男人,而朝子也会在车祸后,和麦躺在高速中间大笑着接吻,看呆一群围观的热心群众。
而麦的危险性,不止于这种波西米亚式的激情。在麦出门买面包却彻夜未归后,朝子从冈崎那里了解到麦会时不时消失的特点。虽然隔天早上空手而归的麦,向朝子保证自己无论如何一定会回来,半年之后,他还是像朝子担心的那样,出门买鞋后彻底从朝子的生活中消失。
两年之后,东京的秋天。和过去彻底切断联系,在咖啡店工作的朝子,遇见了和麦长得一模一样的上班族亮平。亮平短发,穿风衣,温和礼貌,除了那张和麦一模一样的脸以外,和麦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朝子对亮平只有心惊,亮平却喜欢上了这个有些神秘的女孩。
同样是牛肠茂雄的摄影展外,亮平体贴地帮助了朝子和室友真允。亮平将同事串桥带入这个小圈子后,一个新的四人团体建立。
时间流动,亮平和朝子的关系经历了单恋,接受,逃避,和311地震后的复合,走入了稳定甜蜜的同居。
五年之后,东京的夏天和大阪的夏天。朝子稳固安定的日常,在与春代的重逢之后变得摇摇欲坠。麦如鬼魅般毫无预兆地出现,向朝子再次伸出手,朝子不得不直面过去,直面不知是美梦还是梦魇的非现实。
《夜以继日》对两位男主角的展现,是非常二元极端的。从形象上,七年前的麦长发凌乱,而亮平的发型总是一丝不苟。曾经爱穿白色T恤的麦在七年后穿着白衬衫归来,而亮平令人印象深刻的服装总是深色,深蓝色的西装,深蓝色的短袖T恤,和影片最后被雨浸湿的灰色家居服。
性格上更是天差地别,麦狂妄浪漫,游离世外,是一个典型的性感坏男孩形象。而亮平,工作努力生活认真,是体贴靠谱的居家好男人。
麦出现的场景,借助影音手段,变成一场超现实的迷梦。七年前的夏日恋曲伴随着烟雾和慢动作,七年后的重逢,则采用一种恐怖片的拍法,“提纯”的场景设置,用变音的Main Theme营造出一种打破日常的心跳感。
而亮平的场景,都是略微杂乱又令人心安的生活化碎片,看新房时窗边的轻轻一吻,洗碗时手沾泡沫的拥抱。
如果说麦是一场不能永远做下去的白色美梦,亮平可能就是现实中一个颜色较深的影子,是麦的镜面反射。几个反射镜头,咖啡店窗玻璃,照片相框,都可以看出亮平对于朝子而言的这种“reflection”意义。
两个男人长相相似,性格极端反差的设定在三角爱情故事中并不少见,但选用同一个演员出演,同时在影像风格和隐喻上做文章,让看似老套的人设添上一丝惊悚寓言的味道。
女主角朝子,在面对两个不同爱人的时候,其实也有着不同的人格。外表上看,朝子像个纯白的瓷娃娃,娴静内敛,但那与她风格不搭的黑色全包眼线,透露出隐藏的阴暗气质。
好友评价朝子是认定一件事情会不择手段做到的人。七年前偶遇麦的时候,朝子就是那个主动尾随的勇敢者。和麦在一起时的她,激情而热烈,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决绝。
爱着麦的朝子I,其实和麦是很相似的。麦不负责任,有一种浪漫主义的冲动,会毫无征兆地消失去看极光,又毫无征兆地强势回归,敢于当着前女友现任的面邀请她一起出逃。而朝子I,会抛下家庭和责任,抛下猫咪,跟随着砸烂手机的麦,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手机也扔出窗外。
朝子I与麦,共享着一种内心深处的原始冲动。所以朝子对麦的念念不忘,或许不全是因为爱情或激情,可能还存在一种同类相吸和内心挣扎已久的身份认同。
我爱你,因为我就是你。
而和亮平生活的朝子II,是将过去的朝子I埋葬后的表人格,是朝子最擅长扮演的形象。得体大方,安静少言,对朋友周到,对工作认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亮平的绝配女友。
但就算扮演得再好,听到麦在附近公园的那一瞬间,朝子I从朝子II的躯壳中挣扎而出,不顾一切向曾经的爱人奔去。
如果真实的朝子爱的从来只是麦的话,为什么朝子最后还是回到了亮平身边?
我的理解是,回到亮平身边的,是朝子I。
再次破茧而出的朝子I,和麦还有一处共同点:自私。当她醒来发现麦将车开到海边,对比之前相似场景下亮平的行为,朝子领会了和亮平在一起对自己的好处。
所以我不认为朝子的突然反悔是醒悟自己爱的是亮平。更多像是一种自我为中心的,评估后的最优选择。
在门框这面扭曲的镜子中,朝子的身影再次模糊了起来,或许这就是朝子I再次戴上朝子II面具的过渡。
除开男女主角,本片的配角也互为镜像对照。大阪时期的友人,春代心直口快道破一切,而冈崎,从他的举动和片尾病床上的凝视,可以视作悲情单恋者形象。
而东京时期的友人,同样的一男一女,串桥直言不讳到可以在第一次见面时大抒对真允演技的不满,而真允对亮平的深情,虽然没有明确盖章,却能从初见时的刻意解释,到挺着孕肚在亮平车后的奔跑中流露。
《夜以继日》用对立又互为镜像的两位男主,分裂的女主,和一众具有功能性的配角,提出了一个关于爱情的残酷二元论:吸引力和可得性。
对于朝子来说,爱情就是这样一个二选一的问题。要性感危险的初恋还是温柔靠谱的伴侣,要迷幻的冒险还是尘世的生活,要热烈的人格还是沉稳的自我。
或许我们可以庆幸,真实世界中的爱情不是单纯的非A即B。但朝子的故事提出一个对于爱情的大胆解读,它是一种不纯粹的混合物,混合着自我投射,性吸引,荷尔蒙,旧日爱人的借尸还魂,感恩和依靠。
影片对于爱情的另一个有趣解读,用不同视角展现出爱情中的power play。
朝子初见麦时,是在自动扶梯上的仰视视角。
朝子与麦的初吻,和七年重逢后的吻,都是麦占据高位,主动而带有侵略性。在这段关系中谁是主导者,而谁是服从者不言而明。
亮平初次向朝子表明心迹是在公司的楼梯。朝子站在阶梯之上,远远高过身高过人的亮平。即使两人接吻,也是朝子在上,与亮平视线齐平。在这之后,亮平与朝子的重逢拥抱,乔迁之吻,都在水平的高度上,两人的关系从一方高位到趋于平等。
有趣的是,当朝子重回亮平身边,在找猫的这一幕中,变成了亮平在高处俯视朝子。两人的权力关系倒转,变成了由亮平决定要不要接受朝子。
三角关系+权力高低位,爱情的几何感显得有些荒谬。
影片最后,朝子如愿以偿回到了亮平身边。然而,这个故事绝不是一个Happy Ending,失去信任之后两人的关系已经像窗前那条肮脏美丽的河流,表面光鲜暗流涌动。
还有两个细节表明这不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朝子在大阪和麦纠缠,在东京和亮平安稳地生活,但在故事最后,随着亮平的工作调动,两人再次回到了大阪。地点的变化暗示心境的改变,也象征着宿命般的不安因素。
而冈崎的母亲,向朝子袒露,自己曾讲述的那个浪漫小故事的主角并不是丈夫。这番话一方面给了此次出轨的朝子一些心理安慰和借口,另一方面,也为她未来可能的不安分提供合理性。
肮脏美丽,不安不忠,对过去耿耿于怀,对伤害过自己的爱人反而念念不忘,爱上同一个人然后变得只爱自己,或许这就是我们每个人的爱情故事。
《夜以继日》在2018年的戛纳电影节上映后,口碑一直处于两级分化状态。一方面,许多影评人觉得其狗血的文本加以日剧的质感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另一方面,从多个维度解读出导演滨口龙介所表达的一方则认为其为神作。下面我从两个角度浅读《夜以继日》。 理想与妥协 在现实感情生活中,我们常常会有最理想化的归宿,即每个人心中的第一选择,他(她)寄托的是我们对于感情的最有欲望的一方。但我们常常会与第一选择或错过或可望而不可求,从而屈从于自己的第二选择,即真正与之相伴的一方。
在电影中,女主角朝子真正理想化的对象一直是麦。他是一个带有神秘色彩的男人,有着与朝子相同的品味与爱好,如他们初遇时,正是在朝子观看摄影展的时候。
麦会带朝子驾驶着摩托车狂奔在公路之间,以释放彼此的天性。就算遭遇了一场小车祸,反而使二人的感情升温。
在朝子的回忆中,这是一段极其美好的时光,以至于在开头的回忆片段中,电影仿佛加入了朝子的滤镜,是她经过美化后的场景,现实与虚幻有点模糊不清。
而与麦长得一模一样的亮平则是完全不同的,尽管他会帮朝子和同事一起做戏进入摄影展,但面对着墙壁上的作品时,却表现得并不感兴趣。
他更求得安稳的生活,比麦更为可靠,但同时也不会有如麦一般的洒脱任性。 如梦一般出现的麦是朝子挥之不去的鬼魂、幽灵。于是乎,在麦再次出现之前,朝子将亮平当作麦的替代品,当她打算与亮平就这样继续过一辈子时,麦的突然出现使得朝子之前所建立的信念崩塌,最终失去理智地随麦而离去。
可当她重新正视麦时,却发现他曾经的理想并不符合现实,仅仅存在于回忆中的才是最美好的。 同样的,电影中另外的一对人物真矢和耕介也如此。刚开始因为朝子而遇见亮平的真矢一下子被亮平开朗的性格所吸引,邀请亮平去她与朝子合租的寓所作客。亮平邀请了同事耕介一起去,却意外地因对戏剧的高要求与身为舞台剧演员的真矢产生了渊源,真矢见亮平的心意在朝子,最后也只能以一种“妥协”的方式与耕介在一起。
这也是为什么当朝子与麦私奔后,真矢的反应会那么的激烈,还以“以后你不要再来找”与朝子了结。甚至在亮平搬出东西上了出租车后,真矢不顾自己怀有身孕的身体去追赶出租车,以至于早产。因为在她的心中,亮平才是那个真正理想化的对象。
感情双方的失衡与平衡 亮平与朝子的感情一开始即处于一种失衡的状态。亮平一开始被朝子突然而来的冒犯所感到好奇,通过与她无言的交往与对她的观察而慢慢被朝子所吸引。在与朝子表白之后,亮平边陷入了感情的被动一方,只能等待朝子的接受。
其中经冷落和逃避,终于在一场地震中真正确认了关系。亮平付出了比朝子要多的感情在这段关系之中,主动去维护这段关系。
具体可从亮平与朝子从东北回程时,朝子所关心的“你开车应该很累吧”,在与朋友的交谈中也提到“其实一直都是亮平在开车”。在朝子向亮平坦白他与麦长得很像时,亮平还以“因为我像他,我才有机会和你交往”而宽慰自己。
亮平努力维持这段关系时却遭遇到了朝子的背叛,亮平也因此完全对于这段关系而感到失望。以至于朝子重新回来找亮平时,他以丢了他们一起养的猫为由赶走朝子。
在朝子的追悔下,影片最终由几句对话而作为结局: “亮平很温柔,可是我再也不会任性了。” “我肯定一辈子也不会信任你了。” “嗯,我知道。” “这条河真脏。” “可是很美丽。” 结尾,经历过了朝子的背叛后,双方的感情付出终于达到平衡。亮平不会再去信任朝子,朝子也不敢再任性妄为。双方的感情从之间处于失衡状态的不稳定总想平衡状态的稳定。或许到了这时,才是一对恋人的归宿。
《夜以继日》的思想表达远远超出于此,关于现实与梦境、幽灵与躯体、理想与生活,片中对于感情的探讨,不仅仅是恋人双方的,更是两性关系之间的。本人仅仅从最表面肤浅的角度去展开。导演滨口龙介在自己的掌控中营造出虚无、不安的当代世界氛围,构建出独属于自己的影像体系。
我坐在第四排,离银幕过近的体验很恐怖,前半部分有多放松地拿它当甜水看,后半部分就有多如坐针毡。因为一直毫无防备,转折对我来说无比突兀,简直是当头一棒,爱情的自私和不可理喻就这么血淋淋地揭开来。
看到电影后半截,才想起影片名叫Asako Ⅰ&Ⅱ。这个人就这样和谐地分裂着,她的行为只符合她自己的逻辑。Asako的爱的世界中,也只存在被吸引和永无止境的追寻,亮平在身边时,她一直在等待麦,等到麦信守承诺归来后,她又记起了被自己深深伤害的亮平。亮平发怒时她显得那么平静,频频笃定地说,我知道。简直叫人怀疑亮平不能痊愈的伤疤和痛恨反而是她重燃爱火的理由,她就是享受这种被质疑被抛弃的状态。唐田英里佳的气质无比吻合所谓天真的邪恶,她有白皙稚嫩的面颊,圆圆的小鹿似的眼睛,“娇小却很有决心的样子”。
至于亮平,他当然是一个很好的男人,好到现实生活中很难遇到的那种程度。但看到最后亮平一边说着“不会信任你了”,一边又砸给朝子毛巾时,就会知道他们其实是一路人。有人就是喜欢不安全感,连亮平这种会为别人活跃气氛、总是彬彬有礼、对陌生人的善意一一回报的好人,都逃脱不了这个诅咒。不然他一个乖乖仔怎么会被同样温柔怯懦的乖乖女吸引?五年来亮平每天都觉得有一天朝子会离他而去,却非但没被折磨到崩溃,反而爱她一如最初。maya说亮平五年了还crazy about asako,不能不说有这部分原因在。甚至最后maya挺着大肚子在雨里追亮平车的那一幕,我看了就觉得,绝望,人真的会一直爱不属于自己的人。
最后亮平说出“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时,我就明白他已经接受她了,甚至还要继续和她过一辈子。大概愿打愿挨已经是比较圆满的一种爱情,你看这条河这么脏,它依然很美。
所选片段的时间位置:24:19:19 - 27:15:08
所选片段的戏剧任务、导演目标效果:
前文中朝子发现亮平并非麦之后,便刻意与亮平保持距离。但亮平却因为朝子不同寻常的行为对她产生了兴趣与好感,想要进一步交往,因此正一筹莫展。
本场戏中下班独自回家的亮平心情苦闷,却意外看到独自站在摄影展前的朝子。于是亮平上前攀谈,朝子被突然出现的亮平吓了一跳。但是却莫名其妙地伸出手抚摸亮平的脸庞,这让亮平感到有些害怕,于是准备转身离开。
此时朝子等待的室友Maya出现,但却因为时间关系,二人被摄影展的工作人员拒之门外。与此同时,回头看朝子的亮平因此又回到摄影展的门口,装作与朝子二人是一起从京都赶来看展的,恳求放行。于是三人得以进入观展。
本场戏的目的就在于,通过两人在摄影展的相遇、以及在此期间的中间人——朝子的室友铃木Maya的进入,打破原本朝子与亮平之间以及趋于稳定的“躲避—被拒”的关系,让亮平与一直逃避他的朝子有进一步的接触,从而迫使朝子重新思考她与亮平、麦的关系,并且让她在二者之间反复游移不定,凸显她感情的变化无常,或是“凭直觉做事”的特征,并为后文二人之间的恋情做铺垫。同时铺垫Maya对亮平的感情这条暗藏的副线。
详细分析:
在前面的段落中,朝子得知亮平不是麦之后,一直刻意与亮平保持距离。上一场戏的结尾,亮平与朝子的距离还是楼上楼下的距离。亮平在楼上抽烟,望着楼下奶茶店外的朝子,在对朝子的种种行为感到非常疑惑的同时,苦于对她的可望而不可得。
下面是我选择的这场戏的开头。
亮平此时正从画面的中景走向景深处,加强了画面的纵深感。同时,导演对其孤单的背影的展示,则将人物落寞的心境外化。前景多辆汽车呼啸而过,这种速度上快与慢的对比,更加突出了人物的心事重重。同时,整个画面灰蓝偏暗的色调、景别上使用的远景也与整体的情绪相呼应。
下个镜头直接切到人物的正面中景,导演通过演员的表演再次强化上个镜头所烘托出的“心事重重”。
在同一个镜头里,亮平由心事重重,到发现朝子。此时,与上一个画面对比,亮平从被阴影笼罩到身上有一些光亮,配合演员的表演,此时表情也不再那么苦闷,人物的心情又发生了变化。他明显是被什么人或者事物吸引住了目光,那么不经让人好奇,是谁或者什么事情呢?
通过这个亮平的视点镜头,我们发现,是朝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画面中,朝子几乎是站在了明暗交界线处,于是摄影展的入口成为二人关系能否有所进展的关键点,这场戏的主体部分也在这此发生。
在同一个镜头内,亮平选择走近朝子,也是选择去靠近他世界中的光亮。画面也从冷调完全变成了暖调。
下个镜头,亮平从左入画至右,他和朝子的影子同时出现在摄影展的海报上。这里的“二虚”“二实”之间的对视非常有意思,导演正是通过各种各样的“视线”完成表意。
联系本片的英语译名《Asako I & II》(日语意为:朝子 I & II)以及全片,不难理解此处的对视不仅仅是朝子、亮平与他们的影子之间的对视,这同时也是两年前的朝子与两年后的朝子的对视,也是两年前的麦与两年后的亮平的对视,这种对视使得麦和亮平通过朝子而产生了联系——亮平与麦互为镜像。也预示了,从此刻开始,朝子也一分为二。一边是深爱麦的朝子,一边是即将与亮平相恋的朝子。同时需要注意,此时现实中的朝子看向的不是身后的亮平,而是亮平的影子,是两年前的恋人鸟居麦。
联系到导演的前作《欢乐时光》中,有一个“找中线”的游戏。那意味着,当双方面对面对视的时候,二者之间的关系将会重新调整而后归于平衡。所以,正是在这场戏中,亮平、麦与朝子的关系借此“对视”发生了新的变化与平衡。
所以,在下一秒,朝子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亮平吓到,而猛地回头看到了亮平。
此时,摄影机跟随人物的动作小范围的移动,二人的影子出画,朝子与亮平之间真正地产生了对视。并且在随后的第二个镜头中,朝子主动伸手触摸亮平。
但亮平此时却退后了。
从图9到图11朝子的表情变化,我们可以看出来,她仍然满怀希望地以为亮平可能是鸟居麦,而亮平的退后也让她发现眼前的人无非是与鸟居麦长相一样而已,因此她从原本的欣喜抬头到了此刻的低头失落。二人之间的“对视”也在此刻被破坏。
随着朝子的室友Maya的出现,三个人物的位置关系很好的暗示了二人此刻的对视被彻底破坏,Maya在二者中间类似于“第三者”。不过,在第三个人加入之后,关系又产生了新的变化。当Maya出现时,亮平首先看向Maya,而Maya一直是朝着朝子的。在亮平回头继续看向朝子时,刚刚一直处于低头状态的朝子抬头看向Maya。而Maya到朝子身边的时候,转头看向亮平,此时的亮平眼中还是只有朝子。所以,Maya和亮平之间一直没有产生对视,也暗示了Maya对亮平一直是单恋的、得不到回应的状态。
转身离开朝子之后的亮平又重新进入夜色中,画面也重新回到冷调,使得观众心中有点小失落。亮平忍不住回头再看的动作,牵动人心,同时也期待着事情有所转机。
随着亮平的视线,我们看到朝子二人因摄影展即将结束而被拒之门外。此时亮平的声音率先出现“不好意思”,然后他的身影入画,给了观众很大的惊喜,果然有转机。而且此刻,朝子的目光重新回到亮平身上,色调重新变暖。
双人近景,不仅暗示朝子与亮平关系的重新拉近,同时将Maya与二人隔开。通过上一个镜头,我们可以推断此时Maya仍旧注视着亮平,但亮平已第三次“忽视”了她的目光。于是再次暗示,Maya对亮平注定是单相思。
切回中景,亮平向工作人员编造理由求情,请求放三人进去,还让朝子二人赶紧跟工作人员好好解释。此时Maya的夸张演技为后面针对她演技的讨论的戏埋下铺垫。朝子此时又低下头,因为她意识到眼前的亮平与鸟居麦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亮平不是麦。同时,亮平、Maya的夸张表演和后面的朝子形成对比,让朝子显得过于疏离于周遭的环境,因此让人觉得非常神秘,也预示了她此后几次不可思议的决定。
首先说这个摄影展,展出的是日本摄影师牛肠茂雄的作品集《SELF AND OTHERS》(自我与他人),这类作品通常被评价为“将拍摄对象当作无法直接感知到灵魂与个性的他者”。通过下个镜头可知,这朝子的主观镜头。也就是说,是朝子正在看这幅画,是她的视线与这幅画产生交集,因而两者之间的关系也将随之改变。
在影片中,此处已是该影展的第二次出现。第一次出现时,是影片的开头段落,朝子与麦的“狗血式”相遇和相恋。而这幅摄影作品中是两个双胞胎的形象,意味着朝子此刻开始将由两年前和麦相恋的朝子,向即将和亮平产生联系的朝子转换。
在这个镜头中,摄影展的背景音乐响起,淡淡的非常柔和,配合着二人关系的破冰。
朝子看向摄影作品,而作为观众的我们看向朝子。此时的朝子正如牛肠茂雄镜头下的人物一般面无表情,我们无法直接感知到她的状态,因此观众此刻也是无法察觉到朝子的“转换”的。同时,这同样可以解读为朝子在看向我们,第四堵墙的打破让人开始审视自身,似乎在提示我们,每个人都是多面的。
通过图19和图20的对比,可以发现图19的色调偏暖,图20的色调偏冷。亮平是实实在在出现在朝子身后,而麦只是出现了半张脸。这其实也是对二者性格和最后结局的暗示(最后朝子选择回到亮平身边)。
在最后的镜头中,朝子发现亮平后,闪躲至一旁。亮平进一步凑近看画,而后转身向另一幅画走去。朝子转头,貌似看向亮平,实则是看向亮平投在玻璃门上的影子,也就是麦。而Maya此刻,看向的是亮平本人。然后,Maya又看向朝子,若有所思。这也为之后Maya选择隐藏自己对亮平的感情、成全朝子与亮平做了铺垫。
这整个段落其实都是在铺垫朝子对亮平态度的转变,而且这种转变是游移的,始终在亮平和其影子——麦之间游移。而在此过程中,导演同时建立起了Maya对亮平的感情线索。在这个过程中,表面上看来视听语言平淡无奇,但实际上由于导演对人物视线的微妙刻画,让整个故事暗流涌动。
我所拥有的、缺失的,想象中的、存在过的,都在缓慢的流动中零星闪耀。所以孤岛化又如何呢?如有机会,希望还可以在电影院彻夜看一遍《欢乐时光》。
火花一瞬不可能磨灭,原始的直觉冲动也最强烈最刻骨。灾难是吊桥,再冷静分辨也敌不过寒时暖意。是有多幸运可以找到替身,心动也成为一种归顺。然而爱情和背叛可兼容,甚至为生活本身加料,只要你长得好看。(眼睁睁看着分数从5升到7,全场哄笑的是你们,打高分也是你们,果然回了豆瓣都是口嫌体正的恋爱脑 丨 200125 她所着迷的,是浮在天上的海。然而当她驻足于真正的海边,她又无法放弃这份眼见为实。她所谓的做正确的事,无非是自私任性的另一种修辞。鬼迷心窍。丨 爱本身就是流转的,超脱于逻辑道德和规程的存在,爱只关乎我想要。丨220810回到车祸现场。朝子的局外观察者的身份。
重看。这是一部两个一模一样的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三角恋,但英文标题却是Asako I & II。朝子在两个男人之间反复变化,一个像幽灵般来去无踪影飘忽不定,其登场总是伴随诡异音乐和黑泽清恐怖片式的光线处理。另一个却是真实到可触摸的肉身。诚然,朝子行为是没有逻辑的,但凭靠直觉判断却符合这个人物的逻辑——毕竟开场就已经定下基调。在处理人物情感的冲突上像是卡索维茨和增村保造,但冷峻沉着却时而暴力切换的镜头,则又接近布列松。结尾侯麦《绿光》式的经典台词(回想下玛丽•瑞莱看着雕像时的台词),已经超过致敬的范围。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本片是影迷式的拼凑,而是在这么看似希区柯克题材的电影里,暗藏如此丰富和矛盾的要素,且竟然如此美好的调和在一起。这只怕是近年来看过的最特别的日本电影之一。
年度最佳!极度当代!滨口龙介重新定义了“凝视”的动作,正打是Asako的鬼眼(请留意Asako夸张的下眼线,与其他女人都不同),以眼线描出“视界”。反打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各种事物。漂亮地楔入电视,手机,广告屏,车窗等各种介面。最后以一个强力的凝视试图固结河流,神乎其技。
重看了一遍。必须承认第一遍是误判。确实是很特别的一部电影,迷惑性很强,不能以现实主义标准衡量。魔幻气氛设置得非常有讲究。如梦一般一见钟情的麦是朝子挥之不去的鬼魂幽灵,影片真正要讲的是对纯粹性、理想化的梦幻性极致追求导致庸碌的日常生活受到毁灭性打击。纯净相的朝子并非狠毒渣女,只是执着于纯粹。这是很明显的日式精神隐喻了,日本神话的原罪是污秽,也吻合影片的魔性寓言气质(在这个意义上,滨口龙介确实借鉴了黑泽清)。现实是脆弱的,一场地震便使朝子妥协,拥抱了麦的“分身”、“肉身”亮平。结尾朝子悟道,肮脏的流动的河水也是美的,这才是梦醒时分。
真正代表年轻一代的影像,是对“电影的核心是戏剧”的最有力回应。导演刻画的爱情不再是勇往直前的、多愁善感的、蜚短流长的、刻骨铭心的,而是一种彻底以空洞主导的虚无主义。以冷冰冰的姿态活在当下,不纠结过去,亦不期盼未来,爱、或者不爱,都成为无足轻重之事。前一百年,电影给予人们的是正向的激励,而后一百年,或许恰恰相反。
河水上涨,你是第一个遭殃的房子。地震来袭,我是第一盏摔碎的吊灯。爱一个人,出了车祸还能接吻,盖上被单就能相拥,坐新干线和他吃一碗面,伸出手就敢陪他浪迹天涯。爱也只需要下了高速时,被叮嘱继续安心睡去。跟同类相爱,与异类厮守,跟感激结婚,与最爱错过。知道灾难来临,仍满手泡沫抱你如初。
【181127 重看,发现一个结构上的转向。两场观展与意外(摩托车/地震)Ryohei都是作为本体Baku的投射,影像上更直观地表现为Asako看R是只看玻璃反射的镜像的。而当A与B离开,再次说出“离开高速公路”,从此刻开始,A与R的繁复生活记忆成为主体,B退位成参照,以此完成结构上倾向的逆转。】//从长片过度到短片,滨口龙介像是做了一次背叛,由此前的逻辑抉择转向为了情绪抉择。不再靠构建固定全景里繁复的生活细节明示人物的下一步行动,反倒只能用运镜和构图的些微变化窥见一点角色的动摇。从前作的预知变为告知,剥夺了观看的参与感,的确会激怒很大一部分人。但就它本身而言是统一的,从头至尾都是立于当下的即刻决定(美术馆/地震),于是当整个后半段也呈现为某种反复无常,反倒才更加诚实。
睡着了的是我,醒来了的也是我;喜欢这个他的是我,喜欢那个他的也是我;能轻易告别过去的是我,会不停纠结过去的也是我。怎么活并不重要,能说服自己才最重要。
关于回忆的电影,而“回忆”是关于当下对过去施加的压力。东京都市部分描绘的是关于两个职业人的相遇相爱,具有社会性的朝子和亮平更像是活在“当下”的某个阶段。而只剩下女主和麦时,两人都像游荡的鬼魂,在野草丛、防波堤、展览厅里飘荡,像极了浅睡时所进入的梦境,近似真实。还有最有力的证据就是,电影两次以第一视角展示用手机拍摄的亮平,之后跳转到第三视角对准媒介,这一黑镜与多处存在的镜像映照出朝子心里的“鬼魂”。麦-亮平在此变成了层累的、历史的身体存在,投射的都是朝子的回忆,朝子爱的人既不是麦也不是亮平,而是那个存在。最后一幕中,河流作为线性的消逝闯入“回忆”,却被定格画面吞噬。即使时间如此不曾断绝,我们依然不能抓住每一个当下,回忆会从时间的伤口中不断逃逸回旋。非常完美的电影,好绝了。
从很特别的角度对什么是爱情进行了精准冷静如手术刀一般的剖析。那些有关爱情的被痴男怨女代代相诵的积极情感,居然借用绿茶婊的故事表达,这是何等自信、技巧何等高超的编导!基斯洛夫斯基和黑泽清最高水准的综合。精准的表现主义镜头和诡异而正常、正面而反面的故事非常搭配。
2019的戛纳电影节开幕了,大批中国的年轻影评人、购片公司、剧组扎堆前往,热闹非凡;对比1987年我拖着《湘女萧萧》的拷贝,只身赴展的冷清情景,真是天壤之别啊!在家里补看这部去年戛纳主竞赛单元的日本片,也算是一种间接参与。把一个狗血的爱情剧拍出了哲理及个性,显示了这位年轻导演的才华和潜力。据说去年在戛纳,此片是一分与五分并存的两级评价,我折衷,以为可以看看。
不是愛情故事;或著說,不是愛情關係性之故事,而是情場(性)吸引力之寓言。自私的人在情場會自然有種惡質的魅力,自私的麥能吸引女主,自私的女主能吸引亮平;所以人永遠不會被追求,只會被吸引,這種不公平的愛/激情權力便是戀曲的無解死穴。至於小說版開頭的無名大叔(同樣在找尋樣貌相似的女子)和結尾的亮平新女友(同樣被亮平自私的拋棄),更是構成了貪食蛇似的迴圈。
其实日文原名和国际版片名以及牛肠茂雄写真都已经暗示了电影真正双重性是女主的情感而不是男主,换言之,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男友,这样一个近乎科幻片的荒谬设定,是在考问女主情感两种面向。然而唐田的表演挫败大量观众共情,让女主情感在现实/潜在之间切换变得晦涩幽暗。不过,仍然可能是2018年最好的电影之一。
“别的人都是用柔情蜜意,我却想用恐怖来驾驭 你的生命和你的青春。”(波德莱尔)用近乎鬼魅的形式拍了一出狗血剧情,一个潜伏的幽灵,一个无法告别的漫长等待,一个无法挣脱的受伤情感怪圈。自初识起的镜像反射,虚实双生设定,结实的肉身拥抱无法匹敌幻觉的召唤,爱情中一切无理一切有理,必得以终极虐/自虐结束臆想中的期盼,多么超现实,又多么现实。大量日常场景隐含惊惧因素,视点的驻扎和切换让人毛骨悚然,直如黑泽清附身。
狗血言情剧都能拍成这样难怪能入选戛纳主竞赛。中途一度想给五星满分。
看罷電影,太接近生命經歷以至無法好好開口言說,朝子的執念如初生小雞認定第一眼所見如同母親,我們一生都追隨著相同幻影,還是我們以為如此。這確實不是愛情故事,後311氛圍,東京的淪陷成全了他們,真正的挑戰是日常,隱藏在每個人生命裡頭的暗流,平靜生活下,從來如此不堪一擊。因為麥的離去,她走到東京,她又因為亮平回到大阪,反反覆覆,她的歸屬不應是他人,過去回潮,生活表面的恩喜瓦解後要如何走下去,我更喜愛電影中的朝子,某方面來說是她戲中前後矛盾的選擇,空靈人生背後自我意識慢慢甦醒,她不再追逐,朝子已經活過兩次,亮平會給她第三次的可能嗎?最後想投回他的懷抱,是生活曾經的甜美戰勝了激情的虛榮,我一直想他們最後看著的不是河流,河流也沒有美或醜,它只不過一直在流動,也不是奇蹟般的綠光,而是銀幕下即將離場的我們。
想要说的东西大概也能理解,不过片子还是太别扭了一点,而且,这个日片还是太法国了,算不上太喜欢。
看不懂大家在吹什么
第一次有一部电影可以如此清晰地告诉我:纯爱的底色是冷漠,越是自私越是无视他人就越纯,因此纯爱片应当是一种极其日常的恐怖片。天真的恋人在无声中碾碎你的意志,然后鬼魅一般地重新追上你,在面目全非的景致里你知道自己会再一次屈服于对方的诅咒。朝子是一个被提纯的鬼影。一个邻家版本的富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