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的剑（1977）

楚原，提起来就想到TVB里那个清瘦的老头子，有时候看着有那么一点仙气的，大部分时间像个学究，很古板的样子，大概不喜欢喝酒，年少时也没有怎么失意过，所以很难想他去拍古龙的片子。

这是我看的第一部楚原导的武侠片，知道他导过不少古龙的作品，这部算得上有名，看海报尔冬升也很帅，当得起三少爷，所以打算从此起步，看老片要先留个好印象才耐得下去。好比说先看《新独臂刀》就自然会对张彻别的作品感兴趣，跟楚原的初见就没这么愉快了，我不懂他为什么要拍古龙，他应该去拍金庸或者梁羽生的。

金庸是好的，但就像他书里的女主角说的，虽然都是很好很好的，我却不喜欢。我喜欢古龙，说不出理由，因此首先就无法忍受这部片子的色调。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三少爷的故事说的是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欲放剑，人却要拿剑来逼我。在古龙的书里人心就是江湖，只要人心还有欲，有恨，有爱，就有江湖，无论你身在哪里——心苦。因此前半节三少爷流落民间，虽然受欺负，颜色应该是清淡的，中间背了那么多的仇才渐渐浓起来，最后决斗的时候转去灰暗。

我是这么想的，楚原却不。

张彻是浓烈，张艺谋叫做浓艳，楚原呢，是浓郁。构图色彩都很美，从头到尾，不管是三少爷落魄时也好，恋爱时也好，决斗时也好全都美得一色的端正端庄，古龙呢，偏偏当不起这四个字。拍他的片子，要有邪气，要有偏激，要有热情。楚原的手艺不错，偏偏没有这三样东西。

古龙的小说总是让人看得有点别扭的，电影的镜头给得太舒服了，打斗的时候，说话的时候，我总在想怎么会没有仰角呢，怎么会没有急拉的特写呢，怎么这里会拉背呢，怎么配的音乐一点也不诡异，三少爷去买栗子的时候难道不该有二胡的吗，三少爷中毒的时候难道不该有琵琶的吗？但就是没有，这么拍是很正经的拍法，我却不是正经的观众，郁闷得要死。

打斗的时候尤其郁闷，看那些本该是神仙鬼魅般的人物都在地上滚来滚去，翻个跟斗也翻不远，招式又很慢，后制也没有怎么加工，连文戏也都很正经，一板一眼的。

尔冬升出场的时候，苍白清秀，帅，但一点也不像他四哥，眉眼和风骨都不像。上下眼皮都打了很重的眼影，好像还涂了口红，再加上很浓的立起的眉毛，有点像俊美的熊猫，还有点像狄龙，透出一种正气凛然的意思来。慕容秋荻竟然找陈萍来演，怎么看也不像，没有那种狡猾决绝的美艳况味。和三少爷那场戏看着像是大姐姐戏弄小弟弟似的，衣服虽然脱了，但一点也不香艳。倒是余安安演的不错，大概因为那本来就是个普通的良家妇女，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邻家女孩，是手到擒来的。

编剧又是一直是很忙的倪匡，所以就偷懒直接把老友的对白搬进了剧本。古龙的对白是他的特色之一，却不适合在屏幕上当人话来说。而且那几个演员好像也都说不惯类似“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冷”这样的话，也可能是没有说这种话的气质，一个两个都有点呆滞，站在很假的月亮下面，硬生生的背着，真是在背书，对话的时候眼神都不带变化的。三少爷和爱人绝别的时候，我是咬紧了牙关才没拉快进，尔小宝当时的演技还真是呆，努力要做出寂寞伤心的样子却显得很犹豫，可能太重的下眼影也有影响，好像在刮骨的那节，我竟然觉得他有点害怕似的。
反倒是演燕十三的凌云在决斗的时候小宇宙终于爆发了，我泪眼迷蒙——熬了一个多小时好歹看到了点古龙的影子。

还是几个客串的有意思，岳华演毒手郎君，还是叫什么的，毒害三少爷的一段是全片中最精彩的，这人演坏人倒比演帅哥来得顺眼。可惜那个哑巴老婆说对白时眉毛动得太厉害了，败风景。
罗烈演的是韩棠吧，杀了人之后把血抹在脸上，戴上斗笠，眼神沉郁，一瞬间竟然觉得他挺有味道的，想要把这位大哥其他的片子拉出来观赏一下了。
然后就是傅红雪，我虽然没有看过这部电影也立刻猜出来了——苍白的手，漆黑的刀，冰雪一样冷漠的少年——但这时候狄龙大哥已经有烟火味了，不冰雪了，也不是少年了，所以傅红雪也不拿刀了。狄大哥的念对白还是有点硬梆梆的，我记得他演傅红雪时做导演的不正是楚原吗，难道导演在向自己致敬？好自恋。

这两位总算还是于情节还是有点用处的。姜大卫的出场就很莫名了。慕容家的二少爷，倒练九阴真经？这，这难道是楚原在向金庸致敬？尊的造型有点汗，头发似乎太过茂密了，但他对着慕容秋荻笑的时候，我知道这部戏好玩的地方来了。
他从头到尾一句对白也没有，一出来就是杀人。大叔此时两颊已经饱满了，跳起来却仍然有一种轻盈飘逸的感觉。两位主角竟然没有像一般套路一样联手制服他，反而被他拿剑格着——姜大卫把剑架在尔冬升的脖子上，奇观啊，奇观！外人是一点也看不出他们是兄弟的，真是不像，所以慕容秋荻还不知死活地在一边拼命叫“杀啊杀啊”。我也兴奋了，可惜楚原不够恶，竟然不让我看兄弟相残的戏码，这导演真是一点也不懂趣味二字。让姜大卫叫了两声就跑掉了。
整部戏好玩的地方也就结束了。

这样的结局大概是想说江湖多变，人生无常吧。三少爷以为做普通人就可以逃避杀戮，却害身边的人被杀，慕容秋荻以为只要武功够高就可以称霸天下，却死在自己哥哥的剑下。反倒是像姜大卫演的那个疯子，无名无情无牵无挂的，最后倒活得好好的。挺有意思的想法，但这一路正经下来，这一道压轴的戏码反倒变成歪门邪道了。

我开始犹豫还要不要看楚原其他的片子。听说这部片子又要重拍，似乎没有这样的必要吧，虽然尔冬升是因此片成名，但就片子本身来说，算不上什么经典。

雪，很大；
风，很冷；
酒，很烈；
剑，很利；
血，很美；
江湖中，总是有那么一些人，欣赏剑上的血，认为血是世间最美的东西，是世间最美的艺术品。
感谢尔冬升在大屏幕上再现了一次古龙的武侠世界：《三少爷的剑》，也让我再做了一次武侠梦。
三十年前，我还是个懵懂少年，初次接触武术，一头扎进去瞎练，憧憬能做一个大侠，几十年磕磕碰碰，大侠没做成，却学了点精致的淘气，参悟了一些修炼之道，原来，一切都是相通的，修炼就跟武侠梦一样，也是一种艺术。
武侠小说中，作者常常表达这么一个意思，武术的最高境界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杀人于无形之中，才能练成绝顶高手。我在练气时也感觉到了这层意思，当练到手上无气，心中有气，才能进入气功之门。其实，如果能练到心中也无气，才是最高深的境界。
最高深的境界一般人似乎很难达到，于是高手往往很寂寞，然而高深却又是那么的简单，人们之所以达不到，是因为想得太复杂了。其实，绝顶高手的世界比平常人都简单，一壶酒、一把琴、一座茅庐，一个女人，足唉。当你把修炼修成了艺术，就成功了。
慕容秋荻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她高高在上，她连踩下水田的勇气都没有了，穿着华丽的衣服，带着忠心的仆人，坐着名贵的马车，她的世界是那么的精彩。但是她却败给了一个下贱的妓女娃娃。谢晓峰也许并不爱娃娃，他也希望能和慕容秋荻一起过隐居的生活，可是慕容秋荻做不到，只有娃娃能做到，因为她本来就是个普通的人。一个人，当你已经放不下所拥有的一切，当你的心中有了等级观念以后，人就不是一个真实的人了。所以，慕容秋荻最终败给了下贱的娃娃，她用权力也挽回不了谢晓峰的心，因为人心不是用剑能弥补的，因为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高贵和下贱，因为人人都是平等的。可是慕容秋荻至死都没有明白，其实这世上的人那个又能明白……
以前读古龙小说，总感觉没有金庸梁羽生的小说那么高大上，金庸梁羽生小说里的大侠开口闭口为国为民，做的事也是为了家国天下，而古龙小说里的大侠沉迷酒色，为情所累，做的事情有时候也大都不是那么正义。年轻时看不懂，三十年过去了，我觉得似乎读懂了，这世上那有这么多的国家大事？一个人，只要是个正常的人，难免都会为情所累，为色所迷；难免都会借酒消愁，冲动不羁，也难免做一些错事。其实，世上的事情有时候根本没法用对和错来衡量……
艺术家往往是冲动不羁的，艺术家往往都很怪异，但是艺术往往就来自于这种怪异，因为艺术来自于人心，人心是无法捉摸的。所以燕十三把自己的死也当作留在世上最后的艺术，完成了最美的杰作。
其实，就像上面说的，当你把修炼修成了艺术，就成功了。
一壶酒，一把琴，一座茅庐，一个女人，其实艺术就是那么简单。
你觉得呢？

我觉得持续不断地看楚原的古龙电影有这么一个好处，先是把古龙的庸俗粗鄙一面强调地反映出来，但从他没有拍出的部分重新回忆古龙的好处，我觉得古龙如果觉得楚原这个朋友不错，大概是因为真有这么粗鄙不堪（嗯，我不粗鄙不堪骂他实在对不起他那么糟蹋古龙）地解读，才会有人真正觉得古龙的妙处来。

首先这个书写的是什么：浪子已无泪，只有血，现在连血都几乎冷透。
电影写的是什么：为名所累而逃禅，然后为了心爱的姑娘又穿回战袍。坏人死掉，他还是天下第一剑。

古龙的这套书其实没有写完，后半部分（大抵就是阿吉变回谢晓峰）由乔羽写完，续书不能说很糟糕，但和古龙前半部的气氛不合了，后来又有一部 圆月弯刀，大部分由司马紫烟枪手完毕，古龙写了很少的一部分。

古龙的这个作品大抵和英雄无泪一样，基本上整个人的肉体已经开始溃败腐烂了，维持的就是一些意念，所以小说的魂魄部分很好，甚至是最好的，但就小说的形式而言涣散而不成篇，古龙一剑成名几可与金庸比肩（不敢承认古龙不如金庸的古龙迷就是孬种），但这些并不足以驱使古龙赶走心底的自卑，寂寞和疲倦，因为实在他没有真正完成一个作家该构筑的世界，他还是停留在了满足自己的边缘，他想再跨一步，但也许他不舍得，于是永远停了下来。

谢三少天下无敌，但他本要的是和天下好手手谈，以剑入禅入世，可惜人家不在乎，他意气所致流连醇酒妇人，但逃避得了天下逃避不了自己。所以他变成没用的阿吉类似于一种不破不立的破釜沉舟，要知道破釜沉舟很多时候不过就是最终回，这个世界哪里那么多让你重新开始。所以小说中对他停留在那种心理状态的描写特别用力，高高在上的三少看不见的东西阿吉透过浸透大便的馒头不仅看到，还要吃到肚子里。然后才会从自己的恶心和愤懑里去思考，当自己在为名所困的时候，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更值得忧愁更值得做。

古龙写的最好的是什么，第一是绝望，第二就是希望，希望往往来自于朋友。燕十三作为谢三少的最后敌人也变成了最后朋友，他们都感悟十三剑后不止十四十五，他们都在山水之后看见了山水，对他们而言，如果还执着于谁是天下第一名剑实在是侮辱。燕十三从无数的杀戮中看到谢三少不过就是自己的将来，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真是这种惺惺相惜才使得他终于放弃了对谢三少的挑战，他本是宫本武藏类型的人，但宫本武藏变成台湾人之后自然会心软很多，那么多牛肉面白吃下去多少有些化学反应。

小说里先声夺人的其实是谢王孙，他捡拾树叶的迟缓令燕十三被挫败，也使得我们终于看到古龙再不痴迷什么天下武功在于快，唯快不败这种以力服人的毛躁，这个其实在国产电影 黄河大侠 里倒是原封不动的被搬用过一次，可惜井淼扮演的谢家上一代家主太生气勃勃了，怎么演的出如此憔悴，书中的神剑山庄是如他的少主人一样憔悴，而在拥挤的邵氏片场里，楚原声嘶力竭的要小宝喊叫着：我后悔做一年没有用的阿吉，拿我战衣来。要变身的说。

最后，书里写慕容秋荻种种恶毒种种刻苦不是要写这个女人要做撒切尔，而是作为昔日谢晓峰骄傲殉葬品的妻子的痛苦，哪是陈萍一身横肉的开心呢？如果慕容秋荻真是罪大恶极，三少何来那样的痛苦。

其实书里写的最好还是那对老剑客，也就是被三少随随便便打败的那个亲戚，他随随便便的一剑便粉碎了虚幻的尊严和前程，但那个貌似凶悍的女人一辈子守着那个没有用的神剑客，其中缱绻，岁月才知道。

说好的。

电影里拍苗子的谷峰和他母亲的欧阳莎菲还是写出了那句 我们有一碗粥你就有半碗，我是古龙，有这么一句，楚原你个胖子，好样的。

姜大卫的出现就很生硬，譬如他神智失常把慕容秋荻一党全部杀完完全可以写出新意来，都胡来一部电影了，这里难道胡来怎么样呢？

徐少强倒是依旧出色，其实徐少强是难得怎么都不像好人的大侠形象，这个在以后谈到他的电影里详细说说吧，就本片而言不多的镜头，还是很够这份工资了。

尔冬升其实也是不笑的，而且他的俊俏我总觉得结合了姜大卫和狄龙两个人的长处（嗯，bl出来的，bl党看着爽吧），但他总感觉有些不够懒洋洋，其实他演温瑞安的人物大概更合适吧，不过演电影还是不如他拍电影，有机会，直接说说导演尔冬升吧。

本来该给满分的，因为结局改的和书上有出入所以减了一星——但相比与其它古龙作品的改编，本片还是很忠实于原著的，这点很让人欣慰；尤其是尔冬升和余安安多的男女组合实在是不二人选，太符合气质了！特别是狄龙的傅红雪还客串了一次，又必须加上一星！